每天忙到凌晨,卞小飞才能到“家”。
打开门,一双粉色的女士拖鞋就映入眼帘。
天天如此。
起初,小飞看见它,心中满怀希望。
但现在,越来越惆怅、忧伤。
只要这双拖鞋还没有主人,这个租来的小窝,就很难说是“家”。
卞小飞来深圳好些年了。是个外卖小哥。
除了拼命赚钱,最大的愿望就是脱单。
不,赚钱就是为了脱单。
买这双鞋,就是为了激励自己努力工作。
可是,小飞性格羞涩,社交圈也很小。
几年了,一切如故。
卞小飞试过交友软件。
在APP上遇到过另一个孤独的灵魂。
那是一个在深圳打工的外地女孩儿。
他们在网上聊到凌晨,两人都嗨得有点上头。
女孩儿主动问:要不要见一面?
卞小飞狂喜,但又担心:不会是仙人跳吧?
很快,情欲战胜了一切。
管它呢。
放下钱物,骑上电动车,赶了十几公里路,来到女孩的出租屋。
女孩跟他一样,既渴望,又紧张。
如果不是孤独到了极致,哪个良人会如此冒险?
小飞现实中不善言辞,深吸一口烟,颤抖着把手搭上姑娘的肩膀。
姑娘没有反抗。
拥抱、吻、深吻……
姑娘没有反抗。
滚到床上,小飞把手伸进女孩怀里。
姑娘还是没有反抗。
小飞再也控制不住身体里的野兽,急切地向更深处探索。
关键时刻,女孩陡然恢复了理智。
她整好衣襟,对小飞说:
“如果今晚一定要发生关系,那你走吧。”
一盆冷水浇头,小飞也醒了。
心中万般不甘,仍对姑娘说:我不勉强你。
图片来源:谷雨新闻
两人无言到天明。
小飞是个好男人。但是,好人卡总是令人忧伤。
第二天分开后,再联系,姑娘就直接拉黑了他。
女人心,海底针。
小飞猜不透,从此对交往异性有了心理障碍。
而且此后,连这样的女孩,小飞也再没遇见过。
新加的好友,个个都做着皮肉生意。
“裸聊200,上门1000。”
小飞不喜欢这样,怕染病、怕不安全,而且承担不起。
从此,门边的粉色拖鞋尘灰渐浓,一如小飞的孤独。
青春勃发的欲望,更是无处安生。
小飞没了盼头,工作也没了劲头。
图片来源:谷雨新闻
直到2020年底,情况才发生变化。
有一天,他刷短视频打发无聊时,发现了一种神奇的东西,而且就在他住处的附近。
他欢快地派完一天的单,深夜飞速扑向这家名叫“爱爱乐”的门面。
这是一家硅胶娃娃体验馆。
里面的“娇娃”性感、撩人、乖巧。
无需费口舌,猜心思。听任摆布。
外形与触感也酷似真人。
图片来源:谷雨新闻
还有老板在一旁助攻:
不要觉得不好意思,不要担心别人说什么,要放开!
为什么要放开?因为我们不违背法律,不违背道德。
如果搞真人,那就违背法律,违背道德,相比之下,我们是不是要坦然面对?
拘谨羞涩的卞小飞,瞬间就放松下来。
之后,他就成了这里的常客。
188元每小时的消费,成了他长期独居生活中仅剩的一丝温存。
图片来源:澎湃新闻
好景不长。
这家店在3月11日被查封了。
这事还上了热搜,“全国首家硅胶娃娃体验馆被查封”。
当天上午,执法部门突击检查“爱爱乐”。
店铺老板形容,“毫无防备,事发突然,顾客们落荒而逃。”
两张封条、一把大锁,封住了这个欲望的出口。
“娇娃”也被悬挂羁押。
老板问,为何封店?
执法人员答曰:上面要求。
老板后来对记者说,他们也拿不出法律依据。
店铺上的封条,也没有盖公章。
图片来源:正观新闻
深圳不止一家“硅胶娃娃体验馆”。
消息传来,各位同行纷纷表示:处境同样艰难。
另一边,网友们也是吵翻了天。
有人同情。
有人嘲讽。
有人嫌恶心。
有人还说它败坏社会风气,要求必须禁止。
关于哪种态度是对的,暂且不论。
但显然,如果这些体验馆全被一封了之,
那么,卞小飞们只能继续孤独着他们的孤独,饥渴着他们的饥渴。
而且,很难预料,他们中有些人会干出什么事来。
有些人可能会想当然认为,光顾这种地方的人,多半是图个刺激、新鲜。
但北京一家体验馆的老板刘政不这样看:
每个人背后其实都是有故事的,是关于一个个生活在大城市男人背后的压力、情感受挫、情感宣泄和慰藉。
刘政接待过一个大学生,25岁。
和其他客人不同的是,这个男生不是自己跑来的,而是源于女朋友的强力推荐。
因为两人是异地恋,常年分开。
女生怕男生生理需求得不到解决,会出轨,最终就找了这么个办法。
除此之外,妻子推荐丈夫来体验,也是常有的事。
这种情况一般是,妻子怀孕了。
毕竟,找个硅胶娃娃代替,总好过担心丈夫有外遇吧?
有人是因伴侣推荐而来。
有人则完全相反——失恋了,来体验店寻找慰藉。
硅胶娃娃毕竟只是一个玩具,不是真人。
不是真人,就可以任由“摆布”。
不是真人,就可以让那些生性羞涩,在人际关系中处于劣势的男人,也能获得片刻宁静和尊严。
不过,来这最多的,还是北京外来务工人员。
外卖员、快递员、建筑工人......这些底层劳动者,才是成人体验店最大的消费群体。
这里有个“怪异”现象。
很多外来打工者,平时都风尘仆仆,穿着随意。
可是,来体验店消费那一天,他们就会着装打扮。仿佛接下来面对不是一个冰冷的娃娃,而是一场充满未知的艳遇。
老板刘政也曾问他们为什么。
有人回答:“硅胶娃娃满足了他们对女性的美好愿望,现实中缺失的东西,能再这里找回来了。”
关于底层男人的孤独,这让我想起谷雨新闻的另一个细节。
“爱爱乐”体验店里,挂有一个醒目的提示语:娃娃虽然好,建议五分饱。
因为来这的顾客,基本都是不得已。
或伴侣不在身边,或因种种原因一直找不到女朋友,而把“物”当人,消遣寂寞。
寂寞,就容易爱上。
老板经常提醒常来的客人,“不要对娃娃有情感寄托。”
这不是瞎操心。
有个单身青年,第一天来就体验了3个娃娃。
第二天一早,青年还要继续。
老板婉拒说:“过半个月再来吧。”
对方点头同意。
半个月后,老板电话响了。正是那个单身青年的来电。
他问,“我今天可以来了吧?”
老板回复:“你应该去找个女朋友。”
有哲人说,要么庸俗,要么孤独。
但相比之下,我还是更喜欢张爱玲的态度: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。
人间悲苦,不是所有孤独都值得美化。
有些只是无忧岁月中的一些疲倦。
有些则是单身,长久的、没有选择的被迫单身。对不起,请允许我再次引用谷雨的一段话——
这些顾客里面,有同宿舍的6个工人合资买过一个280块的充气娃娃,轮流使用;也有在富士康3年,仍未凑够四分之一彩礼渴婚之人;还有每月赚5000块,2000块寄回家,2000块寄给上大学的儿子,剩下的,除了烟钱,只够来一次体验的保安大哥。
相信吧,在这“孤独”被过度抒情的时代,他们的困境,更值得我们的关怀。
此处“关怀”别无它意,就是正视。
正视他们生而为人最基本的欲求,不妄加遏制,不恶意嘲讽,尽可能给予他们更多自由。
毕竟,理解人性,也就是理解我们自己。
作者:卓绝
来源:周冲的影像声色